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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荒田老师作品选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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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2-11-9 00:19:12 | 显示全部楼层
    2005年01月09日,星期日 忆岗宁 刘荒田   一位早年就读于麻省理工学院,后来从事国际金融业的博士,晓得我的原籍是广东台山后,辗转托朋友送来一篇《还乡记》,里面有好些章节回顾十一二 岁时,第一次从广州回故乡的情景。他的老家岗宁,是离我的家乡数里之遥的小墟,由此勾起我的回忆。这段往事所以刻骨铭心,全因为它是此生头一次,也是最后 一次,在凋敝的一隅,瑰丽无比却从来看不出现实可能的共产主义乌托邦,如此逼近现实,教我的少年心充满彩虹的希望。   那是1965年,距今天刚 好39年。我在县城中学念高中二年级。四月,学校放两个星期的农忙假。农家子女回生产队去,参加大田劳动。我回到小镇。小镇并没有农田,惯常的农忙假,中 学生在镇的安排下,到附近的村庄去插秧,挑肥。今年却不同,被公社送到五公里外的岗宁去。原因是这样的:一年前,公社看到镇里,历年中学毕业后无法升学而 回家来的青年,已有好几十位,他们仗着“吃商品粮”的优势,都不去修理地球。家里滋润的,每天趿着香港寄来的人字拖当“丈街委员”,穷苦的替供销社打点给 石灰船卸货之类的散工,日子更没着落的,上山打柴烧炭出卖,便决定在岗宁建了一个建筑材料厂。起先用骗术,说只是支援,完成出三四窑瓦的突击任务便回来。 待几十位20上下的男女在岗宁墟安下家,便来硬的,把所有人的户口都迁进厂里去,威胁说不服从分配就下放农村。到我们放农忙假时,这群小时候和我一起在横 水河里打水仗、在后院以纸灯笼为道具演出粤剧《宝莲灯》,一枚道光铜钱当门票的伙伴们,已经在那里呆了好些日子,从生手变为熟练工。不过,我们不会入同样 的陷阱,都是在学的,假放完就溜人。   一行近20人,论年级数我次高,另一位读高三,是镇里邮电所头头的公子,却生性腼腆。于是,镇长 委任我为队长。那年我17岁,骨架子猛往上拔,肌肉却追不上,成了细长的竹竿,腰微驼,论形象,一点也不上台面。有什么办法呢?在学校寄宿这几年,没一顿 够吃,饿得眼睛发绿。可别说没委任状的官衔太寒伧,到现在我也没混到同样的“官阶”呢!辖下的队员,女生居多,都是初中生,大的16岁,小的13岁,童嗓 子象夏日的知了,聚在一起叽叽喳喳,震得旁人耳根生疼。   不过,有一个异数--阿鹏,他是小镇居民,却混在学生队里头。两年前他初中毕业,考不 上高中,不是成绩差劲,而是家庭成份大有问题--爸爸给划了地主不说,解放前还当过国民党区分部书记,早在肃反时就戴上了“历史反革命”的帽子。他的父母 在侨批局工作,每次运动挨整都是首当其冲。不过,他家海外关系多,侨汇多,政治上虽然卑贱,但在平头百姓中间仍旧受着秘密的尊敬。他过去和我只是点头之 交,但一路来,我对他的好感愈益增加,为了他非同一般的老成练达。他比我大两岁,个子不高,和我一样细眉眼,窄肩膀,可是举手投足带着见过世面的自信,原 来,他离开学校这两年,当镇里的同龄人见天扎堆儿聊大天时,他在侨批局当上临时工,天天骑着自行车到四乡去送侨汇。这么一个斜挎帆布包的小青年,成了侨眷 一见便眼睛发亮的“财神爷”,他进侨眷的家门,总获得递茶敬烟的礼遇。收款人喜滋滋地数过钞票后,还给他塞上一个利是封,这段既体面又实惠的阅历使他建立 了优越感。不过,他对我这个从本县“最高学府”出来的人物很是尊敬,并不因我小两岁而指手划脚。   我们带上简单的行李,有自行车的骑车,没车的步行,往岗宁进发。到了目的地,女生们在建材厂女宿舍安顿下来。男的住在厂部二楼,把几张长椅拉在一起,成了床铺。春天天气潮润,但木棉树的花信已到,不会冷到哪里去。建材厂的秃头厂长和胖厨师也住在这里。    当天傍晚,和阿鹏到外面遛达。刚才骑单车,远远看到一座长方体的碉楼,高踞在烟雨的田垌,被龙眼树新开的黄花簇拥着,外墙虽斑驳,但很有气派,以为岗宁 是大墟。进来才知道小得可怜,就一条街,一眼到底。铺子是民初前建的,门户都关着。除了一家隶属镇供销社的小卖部,什么商店都没有。店铺都当了住宅。有趣 的是骑楼下的柱子和店铺正面的墙壁,仍旧隐约看到招牌,都是解放前乃至抗战前的:日本人丹,和平戒毒所,源记烧腊,昌发海味,隆兴酒楼……解放后被白灰潦 草地覆盖掉,多年风雨后又显山露水,让我们这些不晓得资本主义为何物的少年稍稍领略早已荡然的繁华。走过建材厂三座冒黑烟的砖瓦窑,眼前一道大江,蛋青色 的江面,如此辽阔,不动声色地展开在还没返青的田畴中间。阿鹏告诉我,这就是潭江。我暗想,就凭这得天独厚的水路,岗宁就该成为大商埠了,何以衰落如此? 其中的缘由,我以17岁少年的心智也能道出。我所在的小镇,不也在连串的运动中变得死样活气吗?我家所开的文具店,在1957年的资本主义改造狂潮中,被 吞并掉。这里的店铺,所遭的是同样的厄运。对这些,阿鹏和我深有同感,但他只听我发议论,略略点头,不作发挥。父母这些年来所遭的罪,使他过早地学会韬 晦。   春夜,在陌生的地方,刚刚孳生的头一茬蚊子,还不懂世故,远远地嗡嗡着,并不逼近。到了下半夜,寒气仍旧浸人,棉被太薄,给冻醒了,和阿 鹏挤在一起,盖上两个人的被子。两个人都睡不着,说起话来。我庄重地向他倾诉了年来愈益频繁地滋扰我的疑问:共产主义理想到底能不能实现?他在被窝里咯咯 笑出声来,但不敢高声,因为厂长的房间和我们的通铺,只隔一层杉皮钉的半截假墙。阿鹏的笑,涵义可够复杂,也许有生以来除了挨训,从来没人和他这个“贱民 之子”正经地讨论过人生观和世界观,而况我的疑问如此庞大。我告诉他,在学校自从有了“入团”的念头后,这问题一直困扰着我。“这是带根本性的,懂不?” 我推了推他的胳膊,强调着。我还想向他说说《牛虻》,主人公阿瑟决心献身于驱逐奥地利人,解放意大利的伟大运动时,宣告:“   我必须从上帝那里 直接得到我自己的答复。”因为这“关系到我的一生和我整个的灵魂。”我没有上帝,因此更加需要向现实寻求这样的答案:人性能否可能被改造到“无私”的境 界。阿鹏张口打呵欠,翻过身去。他不是回避,而是压根儿没想过。共产不共产,轮不到他说话,他最具切肤之痛的,恰是冠上“共产”之名的执政党,带给他家的 无穷苦头。我只好再次郑重地说:我这次来,给了自己一个最大的任务:认识社会,从身边的人入手,看到底有没有共产主义的萌芽。枕边没有回音,他夸张地打着 少年老成的呼噜。   学生队第一天出工,干的是挖泥。建材厂的工种,数这个低级,其他的,如制瓦,如烧火,都要技术,看火候的更是从外地雇来的师 傅,每回瓦窑快要煞火,他赶来,背着手绕着瓦窑走及圈,瞄瞄洞内,看看烟口,下达封窑的命令,干拿100块。而我们这些临时工的工资,据说是每天五毛,光 够交伙食费。我们所挖的、俗称“缸瓦泥”的白色粘土,就是瓦片的原料。在水田里把表面的熟土揭掉,往下就是它。工具简单,一把“同”字型的“泥车”,由力 气大的男生拿着,往泥层插下,一旋,一块长方体泥头给剥下来。女生们排成队,把泥头传到田边的大路,装上平板车,运回墟里。泥头滑溜溜的,女生力气小,稍 大点的泥头双手抱不牢,只好往怀里兜,不消半个小时,都成了泥人。   活很累人,好在女生队里有两个活宝--阿惠和阿兰,16岁了,胸脯平着,没 到含春的年岁,最豁得出去的阿惠,诨名叫“惠哥哥”,一会儿学狗叫,一会儿模仿男班主任训人的架式,大伙笑得直不起腰来。我这队长,干活卖力气不说,还要 监督全体,“惠哥哥”闹得过分时要制止,她不听我的,反而马上扮演我的角色,指手划脚地训人,害得我涂满泥巴的脸热一阵冷一阵。惠哥哥最放肆的当儿,传递 泥头的人龙,有人说话了,声音不大,却很镇得住人:“我说还是服从领导,加把劲吧,任务完成不了都得加班哪。”我停下泥车,满怀感激地抬头,说话人原来是 阿宝。她小时候住的铺子和我家后门相对,两个哥哥和我一起玩耍,后来她家搬到两条街道外去,她进的又是不同的中学,便很少见面。和两个妹妹在河边拧被单的 小女孩,一眨眼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一身白色碎花紧身唐衫,香港流行的款式,这么漂亮的衣服,村姑们非要趁墟才穿,她却拿来当工作服,可见家世非同一般。 别的女孩满身泥,她呢,身上干干净净的,只在挽起的裤腿上带几点泥。两条长辨压在草帽下,脸色粉嫩,黑眼瞳带着电,每一流盼都掠起波澜。好美啊!我暗暗赞 叹。下工后,大家涌到河边去洗手脚,我在阿宝背后端详,她身量偏矮,比起同年的女孩,比如又高又瘦巴的“惠哥哥”,她算是进入了青春期的“窈窕淑女”,单 襟衣中段的襻扣所束起的纤腰,楚楚动人。平生第一遭这般入迷地看异性,爱慕的种子不知不觉地种下了,尽管初恋的君临,在3年以后,那时我已经脱下的红卫兵 的袖章,回到小镇当无业游民。   饭是在食堂吃的,饭后有一个小时休息。我和阿鹏在街上逛。建材厂的瓦坯工,活计是按件计酬的,所以最卖力,饭碗 一放下就干起来。我们满有兴趣地站在阿俊的操作间旁边看。啊俊是镇里来的,本来就熟,看我们这般好奇,正好露一手。设备很简单,一张长方桌,地上放一块木 模板,手头工具是竹弓和木锤。阿俊先挖一把“缸瓦泥”,堆在木模板上,阿俊手拿竹弓站在泥上,一只脚立定,另一只把泥往木模的角蹬去,脚快触及到地面时, 弓一勾,把溢出模板的粘土连脚板一起拉回,作一块瓦坯,脚要往四个角各蹬一次,为的是将粘土严丝合缝地嵌进木模内。然后,把带瓦坯的木模拿到桌上,翻转向 下,用锤子敲底部,使瓦坯脱落。这活计的技巧,主要在脚和弓的控制上,一蹬一滑,人家可是跳舞一般自在。“要不要试试?”举重若轻的阿俊得意地瞟了我们一 眼。我挽挽詹旁诮呦吹裟喟偷目愎埽旧夏灸#庸乓坏牛碜油铝铮床患肮唇艚畔碌哪喟停耸テ胶猓沽烁鲅霭瞬妗0⒖〉靡獾卮笮Γ僮魇 痉叮以偎さ谷缫恰0⑷禾嫖也寥ケ成系哪喟停担骸暗寐础!彼嫠呶遥笏庋男屑依锸郑惶熳?00个没问题,前个月赶货,泥坯工挑灯来个大比 武,冠军阿群一气干16个小时,作了1100块瓦坯,开创了纪录。说到这里,阿俊指了指三个铺面以外的工作点,冠军阿群和亚军阿富光着膀子,哼着小调,噼 噼啪啪地干得正欢。我眯眼看着阿群和阿富,这两个儿时玩伴,才比我大两三岁,上小学那阵子在虎山顶上打野战,“肉搏”时抱在一起从山腰滚到山脚,如今已经 出息成壮实的小伙子,粗壮的手臂挥动着弓,一起一落,眨眼功夫,就出一块瓦坯,我看呆了。阿鹏可没那么高的兴致,推推我的肘子,说:“你还是一心上大学去 吧,干这个能出头?”我正色道:“我天天为‘升学不行怎么办’苦恼着呢!”其实,这一问题并非首要,它从属于“共产主义是否能实现”的根本问题,如果我果 真服膺这一号称“全人类最伟大的”的终极理想,则无论进大学门还是来这里操弓当泥猴,都是愉快的。阿鹏又笑了,摇头说:“哎呀,说不过你,眼看要上名牌大 学了,干吗咸吃罗卜淡操心!”   说归说,每天三班,在田里挖泥,脚泡在水里,毕竟吃力,半斤米饭咽下不久,肚子又咕咕叫了。夜里特别难熬,好在 阿鹏有门路,能在小卖部买到稀罕的腊肉和腊肠,他拿到食堂去开小灶。胖厨师热心帮忙,反正他做了夜宵,开饭时他来吃一份,虽无工钱,也没亏到哪里去。厂长 也来了,这是阿鹏的心机所在,四个人边吃边谈,很是投机。我问厂长,夜里工人们到哪去了?厂长眨了眨眼,诡秘地说:“都是后生家,怕没得玩呀?”我看看阿 鹏,他专心挟菜扒饭,胖厨师说:“你新来,可别到树林里钻哟。”他们三个哈哈大笑,我却猜不透这谜底。   第二天黄昏,下工后我和阿鹏到江边游 泳,没看到建材厂的工人。昨天大伙下了班,都来在这里,男的打水仗,女的在埠头洗衣服,同时叽叽喳喳地议论男人,起了纠纷时男的向女的拨水,女的向男的摔 泥巴,今天约齐了似的躲起来了。我游到对岸的小洲上,坐在万京子丛边歇气,看到前几天教我作瓦坯的阿俊,向他打听,他一五一十地告诉我,这里的工人都成双 配对,都是在同一个小镇长大的,如今都20上下,天天厮混在一起,哪有不生情的?今天嘛,一对对儿骑单车到新昌城看电影去。夜里要是不进城,到堤边去偷看 得了,一丛树下躲着一对,好热火哪!我莽撞地问:“那么,就剩下你这个寡佬?”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讷讷道:“怎么和他们比?家里没钱,连单车也没一辆, 样子又不怎么样……”说着说着竟伤心起来。我晓得自己失言,不叠地劝说。晚霞褪尽,我才和阿俊结伴游回对岸。阿鹏气急败坏地说:“找你老半天,怕你喂了大 鳖呢!”   这一晚,我又兴奋难眠。这几天的劳动,苦累和饥饿都尝得多了,但我在乡下人形容为“力去力返”的年龄,并不在乎。傍晚下了班,躺在木 板床上看闲书,隔壁的办公室里,厂长和一位从小镇银行来的干部的谈话,我断续地偷听到,大意是:砖瓦卖出去,钱收不回来,公社要银行贷款支持,好支付工资 和柴草的开销,银行已经贷了好几笔,建材厂没还过一分钱。厂长可怜兮兮地请求通融通融,说这一窑出的货,一定能收到钱,保证还掉利息。我从中知道建材厂的 经济一团糟。不过,这些现实的弊端并没给我正在起飞的理想主义浇下足够的冷水,我对工人的生活充满了向往。看,少男少女有活可干,按件计酬的制坯工,手快 的据说一个月能拿到60块,虽然只发一半,其他的挂在账上。经济上有起码的保障不说,还歌舞升平,卿卿我我,这不接近世外桃源吗?现实并不可怕,一年后参 加高考,如果落榜,来这里好了。一旦云端里的理想和粘满了泥巴的现实得以联结,蓬勃的青春激情,仿佛碉楼旁边的杜鹃花,要多烂漫有多烂漫。我喜滋滋地把一 腔欣喜向阿鹏吐露,他没笑我,只是担心地说,这里的女孩子都有主了,迟来的到哪去找,要乡下姑娘不成?我没说话,心里隐隐然闪出阿宝的倩影,那紧束腰身的 单襟碎花衣,那哀怨的眼神。   第一个星期过去,星期天是休息日,学生队自由活动,有的回镇里去那换洗衣服,有的去江边钓鱼,我和阿鹏找上没有对 象的阿俊,到江里游泳去。路上看到工人们的单车队,大伙儿到新昌城去逛街,那个阵势啊!都已成为气宇轩昂的小伙子的儿时玩伴,平日粘着泥巴的头发,整齐而 油亮地梳成偏分头,一式的的确良上衣,烫折笔直的西裤,黧黑的手臂把着耀得人眼花的车把子,腕上的新手表闪着比车把更锐利的亮光。每辆单车的后座,都侧身 作着各自的恋人,和我一起在街巷里抓过子儿的小妞,都长成水灵灵的姑娘,崭新的凡立丁衣服,把一把花伞,无比矜持地睨视着远处云端里的木棉花。偶尔也皱起 眉头,骂骑车的男子蹬得太快,使她在石子路上差点颠散骨头。在烟岚缭绕的田野里,铃声示威似地一路响着,正在插秧的公社社员们,直起腰来,投出妒嫉的目 光。队伍从我们身边经过,男女都得意地扬了扬手。我呆呆地看着,铮亮的轮子逶迤到远处的公路上,甩下一阵歌声《二月里来好风光》,领唱的女高音真出色,宛 若竹林梢头穿梭的云雀,我熟悉这位女高音,她是住我家对过的海傍路的霞,绰号叫“黑妹”,高中毕业后报考省城的音专,想当郭兰英第二,歌喉和专业知识都得 了高分,但她爸爸在解放前当过县参议,家里开过妇产院,给划了个资本家,所以被刷掉了。她落第后躲在家里哭,好几个月不见人,想不到如今这般爽朗。她的恋 人是得过作瓦坯冠军的阿群,这家伙工资最高,刚刚买的单车是最风光的“双梁凤凰”,他书没读多少,胜在个子高大,浑身腱子肉。我对旁边的阿鹏说:“爱情真 是伟大,黑妹换了个人啦!”阿鹏对镇里的伙伴了解得比我透彻得多,说:“别太天真了,都是露水鸳鸯呢!”我横了他一眼,暗里骂他把人心看得太灰暗。    青年人的爱情,工作,环境,厨师做的夜宵,女生们无忧无虑的笑,还有暗暗恋慕着的阿宝,这破败而寂寞的小镇,予我多少新奇的快乐。以往,无论在县城的中 学寄宿还是回小镇过周末和寒暑假,人生很少亮色,无日无之的“手头紧”和“饿肚子”,加上要命的“共产主义是否能实现”的疑团,教我不得安生,今天,我似 乎开了窍,开始热爱脚踏实地的人生,而不必附加任何假设的条件了。   思想一旦被纳入明快的革命逻辑,一切都容易看通了。一天下午,下起大雨,没 法下田挖泥,别的工种又沾不上手,厂长只好给我们放假。阿鹏和别人下棋,我独自在街上转悠,一间铺子的大门开着,我出于好奇,探头看里面,脱光了漆的八仙 桌后,端坐着一位老先生。他面容清癯,三绺长须,从侧面看很象于右任。他听到声响,抬头看到我,招手要我进去。我浏览了铺里陈设,中堂是一幅毛主席象,旁 边的对联:“写繁颐我拙,信简合人言”。我还在琢磨,老先生发话了:“这是我的行当--代写书信”。他和气地问我的来历,我必恭必敬地作答。说话间,雨大 起来,瓢泼一般,我连忙把铺门关上。随即,屋顶上势若奔马的雨汇成好多根水柱,把铺子里头下成个水帘洞,我惊叫起来。老先生安然若素,边谈边写小楷,很秀 气的颜真卿一路,我没蒙允许,不敢多看,远远瞟了几眼,似乎是一封长信,用的是骈散夹杂的阳湖体。水柱往我的头顶注下,我连忙躲到一旁去,他看我的狼狈 样,客气地让我坐到紧靠桌子的板凳上。这我才发现,整个铺子,唯独两个地方不挨雨浇:中堂的墙壁和桌子方圆的几平方米。我搔搔头,发出“终于看出机关”来 的狡猾的笑。他弯腰钻到桌子下,打开抽屉,拿出一筒皱巴巴的宣纸,在桌面摊开,缓缓抹了几抹,。动作向我示意:读。我飞快浏览一遍,题目是《漏铺铭》,活 剥刘禹锡的《漏室铭》,但匠心独运,很是巧妙,开头一句“铺不在高,有文则灵”,结尾仍旧是:“孔子云:“何漏之有?‘”。他很有节奏地点着头,为我的诵 读击节,那份自得,教我想起了无挂碍的魏晋名士。豪雨停下,铺子里还滴答好久。他和我说唐宋八大家,说他的家学渊源,说他本来师法桐城派,但乡下的婶母埋 怨,说外洋的亲人看不懂,只好随俗为变。足足聊了一个下午,幸亏他有的是空闲,这天气,不能指望哪位提着“趁墟篮”的老婆婆进门,求他写一封言情并茂的 信,向远在花旗国的儿子要钱,他巴不得有一个小友,由他耳提面命,尽管我似懂非懂,却捣葱似地点头称是。   走出门来,好一个清凉世界,踏着铺天 盖地的蛙声,到堤上去看风景,想不到阿鹏正站在石级上,凝望着江心,一艘轻巧的小船随水漂着,船头的男子用力压下一根木杆,把沉如水里的大簸箕提上来,再 把簸箕舱里一倾。阿鹏告诉我,这是挖蚬船,簸箕这么一上一下,每一次能挖上好几斤呢!接着他盘算起小船一天的收入,兴奋地和我核计,将来凑钱买一只这样的 船,一个月赚他个百来块,比下死力打瓦坯强多了。我却没兴趣干“资本主义”,扯着他的臂膀说:“我找到一个好老师,嗨,要在这里当工人,进修文学不愁没人 指导。”阿鹏眨眨眼,盯着我,仿佛不认识,他解不透,我怎么在短短几天内,破解了天大的疑团,豁然开朗?在我,这倒是顺理成章的,在艰难而浑沌的人生里, 我找到了理想与现实的联结点,方向清晰了。放假前在学校,团干部找我谈话,说我的“小资”根性太深,我口头上答应改造,但心底里很不服气。这回,活生生的 现实终于说服了我,我暗暗下了决心:改造自己,不是为了名堂好看,而是要作一个真正的理想主义者。   14天的农忙假过完,我这个队长拿上最好的 鉴定回学校去。在镇上和部下们分手,都有点舍不得,“惠哥哥”从“假小子”变为害羞的姑娘,对我说,下回农忙假,大家争取再来当“泥人”。我暗暗恋慕的宝 姑娘远远站着,目光哀切地向着浑茫的江水,分外教人怜爱,不过,我不再想入非非。一个星期前,阿鹏把阿宝的罗曼史向我透露了:她和高三级的学生暗通款曲, 常常乘轮渡到学校对岸的小镇去幽会,被校方发现,两人进照相馆拍的准“结婚照”被当作罪证上缴,男生给记了大过。她算是被动一方即受害者,没受处分,但 “艳名”在校内传遍,由此得了“恋爱专家”的浑名,风波刚完,她便来这里劳动,气没缓过来呢,怪不得脸老绷得紧紧。阿鹏是当闲话说的,我听了却心头发疼, 夜里失眠,也终于想通,名花既有主,我不是枉费心机吗?然而,向她挥手告别时,视线久久收不回来。滑稽的是,我到了20岁那年,在小镇如水的月华里,终于 进了这位“专家”所织就的爱之罗网。   学生回学校去了,阿鹏却不能返到镇里当居民,他和两年前来这里的同镇青年一般,上了公社的当--户口被迁 到建材厂来。他不敢抗议,乖乖地当上烧窑工。上课的第一天,我给班主任上交了一篇周记,把这回农忙假参加建材厂劳动所引发的思想变化原原本本地写出,结论 自然是光明的。班主任在班会把它抑扬顿挫地念了一篇,称赞说,无论思想性还是艺术性都出类拔萃。我伏在桌上,久久没抬头,晓得所有目光都聚集在黑发丰茂的 头上,得意劲别提了。   39个年头倏忽而逝,共产主义的“理想”,就那段日子和我靠得最近。两年后文革爆发,我虽是冲锋陷阵的红卫兵,但信仰开始动摇,待到成为上山下乡的知青,理想遂彻底崩塌。那是后话。   那些当工人的童年伙伴,文革中因厂亏损累累,发不出工资,也趁造反风,迁回镇里。我离开学校,回到小镇当居民,逐一打听,不得不佩服阿鹏当年的断语:露水鸳鸯--在厂里成双结对,爱得翻天覆地的男女,离开建材厂后,无一例外地一拍两散。    约10年前,在旧金山,蒙乡亲邀请,参加一个婚宴,席间竟邂逅从700公里外的洛杉矶来的阿鹏,我无比惊喜,缠着他说个不休,他礼貌而冷淡地敷衍我。我 不知趣,硬要他在我家住几天,好好叙叙别情。这老成持重的中年人,终于不客气地拒绝了我的邀请。我大失所望,沮丧了好几天。最后终于省悟,他早已把那短暂 日子的友情忘得精打光,我自作多情,徒增烦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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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5年01月10日,星期一 难能可贵的“张力” 刘荒田   女作家李黎在评论电影《花样年华》时,有这样的妙语:“一男一女,说是外遇情是说俗了,那是他的妻子和她的丈夫之间 发生的事,’我们不要象他们那样’, 是许诺还是试探,于是似拒还迎的探戈,那种期待的张力比什么都优雅,落空后又比什么都叫人惋惜。”电影《花样年华》我不是没看过,但把内容忘光了。怪不得 李黎说,“很少有男性喜欢《花样年华》和《时时刻刻》。”既如此,便无从就电影作发挥,只好扯别的事体。   普遍而论,一辈子只谈一次恋爱,只爱 一个人,这样的专情,所以极为可歌可泣,是因为罕有的缘故。但在特定的时期,爱特定的一个人,却是连相当水性扬花的姑娘也作得到的,此“时期”缩得比她的 超短裙还短就是了。梁实秋先生把中年人陷进热恋喻为“老房子失火”,不但指这种爱情的破坏力,也指它的决绝和壮丽。所以,爱管闲事之辈站在道德的高墙上, 摇指着冲天火光,特别过瘾和解气。   于是,有了李黎的“张力”说。张力来自压力,来自抑制和退缩。比如说,已婚的男女,特别是自认或公认“有姿 色”的女人和自认或公认“有型有款”的男人,说他们凭一纸婚书和孩子的尿布作为挡箭牌,就能防御全部诱惑,那是离事实颇远的。一直正经到底的人不少,他们 的坚贞,基本原因在于没有和诱惑交过手,不是没机会就是没本钱。女子退回男人递来的玫瑰花时,长叹一声,再说“恨不相逢未嫁时”,这一场面,如其说她为之 遗憾,不如说为之庆幸,女人心底里是欢迎的――男子为她而动心,而追求,还有什么比这更雄辩地证明她那绝不与年俱减的魅力?到了这一步,再往前,就须把婚 姻推倒重来。然而,下这么大的赌注,值吗?所以说,适时的抽身,流星似的一闪,从此熊熊的火成灰,可别说他或她冷血,超凡的意志力与智慧就在这里。    可以说,男女之爱的最佳状态,是期待的状态,仅止于期待,不点穿那层感情的薄纸,不把蓝图变为现实,不走极端,让幻想的、梦想的星辰永远地悬在窗前,让 你迷恋,低回,你不妨对着它作点无聊、甜蜜,也毫无实践价值的策划,那仅仅是光明,而不是热。光明照亮路途,火却要焚毁你半生的积累。   张力,恰恰蕴藏在期待之内。张力在,希望就在,生命的动力就在。不要轻视由多年压缩的期待所积聚的张力,如果你有,就这么维持着它,直到双脚一蹬的时刻,那阵子你将之释放,再也没有害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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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2-11-9 00:23:4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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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2-11-9 05:51:00 | 显示全部楼层
    没有机会,没有本钱,没有光明,没有张力,退了.he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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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3-3-19 04:58:53 | 显示全部楼层
    架子人生 文/刘荒田 2005年01月12日,星期三   上世纪30年代去世的散文家梁遇春,才活了26岁,但他的学识和智慧,让我这活过了两个26岁的人自叹弗如远甚。他 在《一个“心力克”的微笑》一文中把人生喻为架子:“有人摆架子,有人摆有架子的架子,有人又摆不屑计较架子有无的架子,有人摆天真的架子,有人摆既已世 故了,何妨自认为世故的坦白架子,许多架子合在一起,就把人生这个大虚空筑成八宝楼台了……”   这么说来,商业社会的商品,除却满足生活基本需 求和救治生命的部分,其余的都可以作建造架子的材料看。衣戴之属,名牌与杂牌,于女性,为的是搭建“漂亮”的架子;于男性,是搭建“身份”的架子。学历证 书、奖状、勋章、恳亲大会期间,庄严的与会者胸前那些粉红的燕尾布条,是显示“来头’的架子。从前衙门的惊堂木,如今法官的木锤子,是威仪的架子。仪仗 队、印玺和“空军一号”专机,是权力的架子。手杖和三接头皮鞋上的光,是绅士的架子。门额上的八卦镜、屋里的符咒,是神力的架子。商标是货物的架子,隆乳 矽袋和比坚尼,是性感的架子。出殡时在唐人街缓缓驶过的灵车和步行的哀乐队,是死亡的架子……在讲究包装的时代,架子就是一切。中国人最注重“面子”,若 拘泥字面,此说失诸片面。架子,自然包括“面子”,但不只脸,而是全身上下、里外的综合。如梁遇春所说,你如果你摆出超然的姿态,刻意丢弃架子,无架子也 是一种架子,一似古时候声称“不求闻达”的名士,他们的隐恰是致仕的终南捷径。   那么说来,无论是人流汹涌的地铁站,还是冠盖云集的社交场,我 们所见的,都是架子,不可见的“高跷”支撑着的各色人等,在架子上表演,角色各异,但都不能不小心,散架可不好玩。偶尔得溜到没人看到的角落,例如带镜子 的洗手间,检查架子稳当否。女人手袋里的玩艺,从唇膏到眉笔,和男人钱包的信用卡和夹层的威哥一般,是修架子的工具。“花架子”,就是搭得草率,容易露破 绽的一类。   那么说来,社交就是架子和架子过招。人与人未必有冲突,但架子与架子,却可能因距离和高度,产生碰撞。洋人提倡“刺猬哲学”,不过分挨近别人,即不追究人的年龄、收入和来路,为的就是给阔架子预留空间。   睿智的人,也站在架子上,他看诸般架子的表演,看别人脚下藏着的高跷,也象看女孩子用裤管遮盖的松糕鞋一般,不予揭穿,更不作抨击,,只作有点傻气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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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3-3-19 04:59:49 | 显示全部楼层
    2005年01月13日,星期四 雨中 刘荒田   晨起,从窗帘望出去,阴惨惨的雨,雨敲在屋顶的铁皮上,好似浪花撞在礁石上,屋顶并不在乎雨大雨小,一本正经地坚持着单调的扑扑声,心情倒给敲坏了,落寞源源冒出,抢在后院的野草被洗出新绿之前。    干脆淋雨去吧,我对自己说。天色太早,除了街角的咖啡店,那里麇集着塞饱肚子好去干活的建筑工人和大早醒来再也睡不着的老人。仍旧关着门的杂货店,门口 堆着成捆成捆的报纸,透过阴惨惨的雨线望去,竟有点发怵。尚待启封的平面媒体,藏着多少坏消息。尼克松时代的国务卿基辛格在为三国四方的巴黎会议仆仆于 途,说了一句名言:“我忙成这样子,这星期该不会有意外事件了。”按此说,人间的灾星也许手下留情,但雨是不管的,不看报纸也晓得,头版该有巴解主席阿拉 法特在巴黎去世的消息。我在雨中走着,专心于心事。雨在伞上的舞蹈,并不比敲击屋顶美妙到哪里去,然而还是让我想到戴望舒的名诗《雨巷》:“撑着油纸伞, 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寞的雨巷”,年轻时,单吟咏这开头,就足以缠绵悱恻半天,涟雨濡湿高筒雨靴上的裤子也没法察觉。待到老,一直窃喜于心境的平 坦,望风垂泪,对花私语一类酸溜溜的小资情怀淡出,明显的表征就是心情不容易受天气的左右。可是今天是例外,足见心没老透。   心要是老到老僧入 定的多好,雨浇得再起劲,我也只专心对付桌上一碗加上香蕉的麦片粥,冒雨买来的报纸,摊在眼前,头版的血腥,二版上社论的危言,娱乐版的明星露不露点,体 育版的湖人队受不受宰,都太遥远。老的明智仅仅在于:先是透彻地明白小小老百姓无力左右世界,然后不断地说服自己:不要让世界左右你。被雨隔开的人间,谁 和谁相干?早餐店里,他的咖啡冒热气,她的奶茶已经凉透。进面包店里的人,伞插在塑料桶里,离开时各拿各的。可是,当下的世界,在雨天的街上,以冷而直接 的雨逼近我。   看来,今天老不成功了,被雨害的。异乡的雨,既无长巷供人徘徊,又无青苔放肆的墨绿和残荷上水珠的浑圆。大街直而宽阔,伸到西 边,被太平洋截断。巴士慢腾腾地运载着衣服未湿的上班者,伞在椅子下淌着不成片断的水。天阴险地俯视。我走着,伞合起来,夹克是体贴的伞,雨敲在棉布上, 没有声息。   去找戴望舒的丁香花吧,去海边接受浪的唾沫吧,如果发不了青春的热昏,一场被雨浇出来的感冒该是现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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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3-3-19 05:00:51 | 显示全部楼层
    2005年08月08日,星期一 中年对海 ——散文集《中年对海》自序 刘荒田   我在美国西海岸的旅游名城旧金山生活了20多年,先在利治文区住了6年,后来搬到日落区,一直住到现在。这两个被金 门公园隔开的中产阶级住宅区,都在太平洋边上。移民到这里不久,一家子陪老人家到海边去遛达。我那离乡数十载,15年前终老他乡的岳父大人,牵着傻头傻脑 的外孙,遥指海平线,深情地说:“从这里乘船,一直驶到对岸,就是老家了。”这位从来不曾显露丁点儿文学才华的清洁工人,到老来想象力竟然如此奇拔,教我 大为吃惊。于是,我做了一首诗《这样的船》,大意为:只有儿时在端午节,放进“龙舟水”去的蟹壳船,才形而上地胜任迢递的航程。   海上潮落潮 生,墙上的日历牌换了又换。如今的住处,得着两种地利,一是所在街道,楼房只建在一侧,另一侧是林荫道;二是地势颇高,视野开阔。因此,坐在家里二楼的窗 前,能看到花旗松的针叶绣过的大海,直立如挂画。晴明的黄昏,拉起百叶窗,默默对着在海天浑茫处的一丸血红,是日常的精神飨宴。   前几天看海, 想起台湾名诗人余光中为自己的七十岁生日写的诗,它把生命喻为江河,“再长的生命终必要入海”,晚年,是下游,再往下,是入海口。这时光,“宁静的深夜, 你听/河口隐隐传来海啸/而河源雪水初融/正滴成清细的涓涓”。死亡,不是终结,而是把小我的“河”汇入“大海”。“大海”的别名,是永恒,是大化,是无 所有,是万有,随你解释好了。   然而,生命之河川“入海”以后如何,余光中的诗没说,也似乎少有哲人来点破。我想为他的诗“狗尾续貂”,却找不 到字句。海,如是之深刻和丰富,不要说实写,就连在隐喻的意义上胡乱比附,也觉词穷。单说一桩:江河抵达大海后,怎么流动?潮汐并非江河,大海没有方向, 它是所有的方向。大海囊括一切,诠释一切。大海是终极。它似乎成了思维的禁区。大多数的笔触和咏叹,到了大海嘎然而止。   是啊,江河所归的大海 不由江河管辖,“永恒”是上帝的领地。江河如果能管好入海前的行程,该已足够了吧?从“入海口”这永恒与此生的交接处回望,倒是颇有意思的:生命的河川, 怎样以众多的忧愁来堆垒稀少的欢娱,怎样以滔滔的失落换取涓滴的成功,怎样从万顷浑浊筛出偶然的清澄,怎样为了糊口或者寻找,为了逃避或者超越,付出毕生 的奔流,最后,怎样夹带落花和岸影,没入普希金所讴歌的“自由的元素”,这庞大无匹的蔚蓝。   对海的中年,并没到达海洋。这本散文集所收的,都是人生江河的景观。    此刻我又站到窗前,海上的雾气散了,鱼鳞般的光浮动着,它是实实在在的、咸涩的水之总汇。人赋大海以无奇不有的虚玄意蕴,是人的事,大海并不因此变得空 幻,使每片浪花都成神谕,涛声也不是朗诵诗。那么,我且把“永恒”放到咖啡杯的后面去,思量晚饭吃什么菜;拨个电话,问问正在上班的女儿感冒好了没有。干 了会家务,再看远处,大海暂无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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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3-3-19 05:02:01 | 显示全部楼层
    2005年01月14日,星期五 说“性感” 刘荒田   网上漫游,在山东《齐鲁晚报》网页上读到署名“八丹”的一篇随笔,文中称,她以关键词检索互联网,发现女人的性感包括四方面:生动、痴呆、芳 香、美腿。作者是女性,她自认占了三种:生动、芳香和美腿。第一种在神态、第二种在所用的香水均属名牌,说到美腿,她说自家的够长,脚踝子够细,唯一的缺 憾是皮肤太敏感,给蚊子叮了起疙瘩,久久不消,很不雅观,所以她买了大批深色的长袜子云。   我从来认为,女人的性感,如果不说全部,也主要地, 是让男人来“感””的。性在女人,感在人家。可是,女权高涨以还,她们全占了。然而,男人们恐怕未必对上述四项都投赞成票。生动,殆指富于青春气息,媚眼 流盼,举止轻捷。李清照有词,描写打秋千的女子:“露浓花瘦,薄汗香衫透。见有人来,袜铲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还有梁文帝的《采莲 赋》:“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女子娇憨的“生动”呼之欲出。今天女性的“生动”,该大大地突破了古典的含蓄,其具体涵义,尚待研究,但最好不要 “放”到木子美那个境界去。其次说痴呆,当然不是弱智,谁也不喜欢小儿麻痹后遗症,这大概指的是“酷”。单身女子呆在酒吧,浅浅地斟着一杯马天尼,凝睇着 粉红的液体,若有所思而无所思,惘然凄然,格外惹人爱怜。三说芳香,那是外物,只要买得起昂贵的巴黎香水就行。好莱坞不朽的尤物丽莲•梦露靠的是“香奈 尔”五号。四是美腿,八丹已经提及,兹不赘。我的疑问是:女性的性感,在腿之外,还有曲线,胸、臀、腰,总体的匀称,衣着的搭配等等。但她没触及,可能是 她的弱项,可能是因女性的视角和男人差别太大。说来说去,性感云云,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谁都有理。   众说虽然纷纭,但有一样,是确切不移的: 女性所着眼的性感,在于身体本身。男人赞美女人,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故意忽略身体而赞美她的智慧,她的气质,她的性格。弄不好,男人会挨骂。在这个恭维话 泛滥的炒作时代,美女满天飞,极端之上还有极端,出新愈来愈难,而女人万变不离其宗,受用的仍旧是低级的“好听的话”,即集中在身体上的赞美,实在可爱。 也许男人要问,怎么说美女都是有限的,总不能逢女人都乱抛高帽吧?是的,那么,即使总体不怎么样,局部总有可观处吧?比如眉毛,皮肤,指甲,胸花的别致, 钻戒的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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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3-3-19 06:12:11 | 显示全部楼层

    回 GUANYU 的帖子

    GUANYU: 2005年01月13日,星期四 雨中 刘荒田   晨起,从窗帘望出去,阴惨惨的雨,雨敲在屋顶的铁皮上,好似浪花撞在礁石上,屋顶并不在乎雨大雨小,一本正经地坚持着单调的扑扑声,心情倒给敲坏了,落寞源源冒出,抢在后院的野草被洗出新绿之前。    干脆淋雨去吧,我对自己说。天色太早,除了街角的咖啡店,那里麇集着塞饱肚子好去干活的建筑工人和大早醒来再也睡不着的老人。仍旧关着门的杂货店,门口 堆着成捆成捆的报纸,透过阴惨惨的雨线望去,竟有点发怵。尚待启封的平面媒体,藏着多少坏消息。尼克松时代的国务卿基辛格在为三国四方的巴黎会议仆仆于 途,说了一句名言:“我忙成这样子,这星期该不会有意外事件了。”按此说,人间的灾星也许手下留情,但雨是不管的,不看报纸也晓得,头版该有巴解主席阿拉 法特在巴黎去世的消息。我在雨中走着,专心于心事。雨在伞上的舞蹈,并不比敲击屋顶美妙到哪里去,然而还是让我想到戴望舒的名诗《雨巷》:“撑着油纸伞, 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寞的雨巷”,年轻时,单吟咏这开头,就足以缠绵悱恻半天,涟雨濡湿高筒雨靴上的裤子也没法察觉。待到老,一直窃喜于心境的平 坦,望风垂泪,对花私语一类酸溜溜的小资情怀淡出,明显的表征就是心情不容易受天气的左右。可是今天是例外,足见心没老透。 .......
    .三凡市的雨天不多,想雨中慢步还要等机会呢,踏浪就容易多了,心情靓靓,冲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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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3-3-19 14:20:20 | 显示全部楼层

    回 GUANYU 的帖子

    GUANYU:2005年01月14日,星期五 说“性感” 刘荒田   网上漫游,在山东《齐鲁晚报》网页上读到署名“八丹”的一篇随笔,文中称,她以关键词检索互联网,发现女人的性感包括四方面:生动、痴呆、芳 香、美腿。作者是女性,她自认占了三种:生动、芳香和美腿。第一种在神态、第二种在所 .. (2013-03-19 05:02) 
    什么是性感? 读完了还是没感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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